第七章

    我坐在靠近主席台一端的观赛席上见习高一新生军训。据说是当年学校领导为了办全市运动会大张旗鼓翻修了整个学校的操场和运动设施,一中成了全I市体育设施最好的学校,但这都是以前了。现在的坐席,风化的塑料椅子固定在水泥台上,偶尔有高处的平常没人坐的椅子,走近一看总有几滩白色的鸟屎,人不在了,其他的动物就会上位补缺,所以说,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生物。哪天真的人类灭亡了,我想这个地球一定还会一样美丽下去,或者说,更美丽。

    我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在半空中不断飘飘荡荡,像一架纸飞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着旋儿落了地。

    当年我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也和李维一说过类似的糊涂话,世界末日啊,生存危机啊,我拉着他的手,执拗地问他世界末日到底好还是不好。

    “死都死了,还关心那些问题。不过按照生物学的知识来说,人类这一物种消失,生态会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不过生物圈总是有一定的自我调节功能......”唉,李维一这个人,总是很无趣。

    无趣的李维一看我坐在阴阳场的操场上,身边一群男生女生的水杯外套和手机,像个失物招领处的雕像,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拿来一本书,告诉我不要浪费大好的时间。“有问题就去查去做调研,只想不做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打着呵欠,从第一页开始看起陈增阅的《普通生物学》,大学学的知识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再读起来已经像是天书,我一句一句地看着李维一画过的重点,试图临摹他,我在想李维一读这本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应该比我聪明点,至少不会像我一样对着绪论发呆。生物啊生命啊遗传啊免疫啊,我看着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眼下又极为陌生的词汇,竟然有了老友相见的欣喜。

    当初为了和李维一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也是做了一些傻事的,学着他一个人在凌晨五点起床,背艰涩的生物学定义,一步一步推导定理与公式,我读书的时候,高中生还能在高二的时候参加一次高考,我把自己的睡眠时间压缩到最短,我试图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李维一,一个人在冬日的宿舍楼道里借着路灯一遍又一遍地背书。哈气落在玻璃上,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变成一朵晶莹的窗花,在晨光里闪耀。那一年的我也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颗闪耀的星。至少是颗明珠吧,永远不会蒙尘。

    李维一是保送进的S大。当初学生圈子里总是以高考考进去大学为骄傲,即便有保送的名额,年级最前列的学生也会放弃保送的机会,反而一头扎进书堆中,非要在独木桥上厮杀出个你死我活。谁也没想到,一直被标榜为榜样的李维一,竟然真的接受了这样的保送名额。

    大学的时候我同他提起过这件事,我说本以为他会自己考进S大。不过他是考还是保送对我来说区别也只有会不会在高三最后一段时间还回到学校。我只是希望能更长久地注视他。哪怕那个时候他根本不会知道高一二班的严慈是谁。

    “太浪费时间了,高考与竞赛都是筛选的方式,没必要参加两次。”他敲着键盘,不知道又在查阅什么资料,漫不经心地和我说。

    那么,现在的他,复习到了哪一步了呢?

    我看着红色中性笔画出来的重点,心想过不了多久,李维一大概就要告别高中生活了。他总是很有计划,在他的人生中——在那一片宽阔的旷野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

    午休时,当我一瘸一拐地蹦到宿舍楼前的时候,李维一刚好从食堂带好饭菜。见到我,下意识地问我怎么在这,后来大约是想起来了我并没有钥匙,却绝口不提申请新钥匙的事,只说一句,“走吧。”

    他扶我上楼梯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打算走竞赛申请大学,陈增阅的书我之前也听说过一点,是竞赛的参考书目。他却不答,反问我看到哪了。我随口胡诌了个章节,同他谈起免疫与遗传。实在是不知道该聊什么,每个话头都被掐死了,有关他高中的一切我并不熟。只有教科书上的一个又一个定理公式,成为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这些定理,犹如英国人总是挂在嘴边的天气。完全没有用,只是寒暄。

    “不是,那是锌笛的书,我借来说是给小孩看。”要不是我对李维一的字体早就烂熟于心,我几乎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话。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孙子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算什么小孩。”我也笑起来,说道:“李维一,我十五岁了。”在更小的时候,我就已经长大,在家里,可没人当我是小孩。

    “是才十五岁。”他纠正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试错。你先看着,看完了我再给你换一本。”